我那天， 弄丢了一串钥匙串。

我找了它好久，我弯着腰，垂着头，视线始终在地板上。

(资料图)

我怎么就把它弄丢了呢？

来来往往的大厅，人们笑着向那对新人送去祝福。

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在角落，那个看起来光鲜，却已经狼狈至极的姑娘。

十年前，我与方宇再次进了同一所学校。

我在三班，他在一班。

他是尖子生，我不上不下平庸无名。

追溯起来，我俩小学就是同班。

那时候他还是个木讷呆板的男同学。

与很多女生一样，进入高中，我开始疯狂追求美，短短一个学期，成绩没上来，各种护肤品化妆品却是如数家珍。

钱不够的时候，我就去找方宇借，然后第二个月拿了生活费又还给他。

如此循环往复，他成了我短暂的储蓄银行。

方宇每次都推着他的眼镜：“小米，你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。”

他一贯木讷呆板，总是老气横秋一般说教。

“方宇，没有女生会喜欢你这样无趣的男生的，你的天赋是不是都点在学习上了？稍微改变一下嘛！”

我拽着他校服的衣角，站在他面前严肃地打量着他说道。

方宇动了动嘴唇，脸上却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。

我盯着他，发现新大陆般：“难道，你有喜欢的人了吗？”

他惊慌失措一般矢口否认。

最后急匆匆进了教室。

人总是可笑的，回想起过往，总会设想无数次如果。

可不管设想多少次，那始终是如果。

渐渐的，我开始收到情书与巧克力。

小女生的骄傲溢出胸腔，我会将收到的礼物拿去给方宇炫耀，顺便嘲笑他明明是学霸却没人敢喜欢他。

方宇抿着唇。

他问我是否会在这些男生中挑一个成为男朋友。

“怎么可能，你米姐像是那么随意的人吗？”

我拍着他的肩膀。

两人坐在操场外那颗银杏树下，银杏的叶子开始泛黄，树上的银杏果偶尔会飘散出一股不可言说的臭味。

方宇抢过我手里的巧克力，直接剥开塞了一颗在嘴里。

“对，你要以学习为主。”

他声音多了几分轻快。

我翻了个白眼，每次巧克力都是他给我吃了。

少女情怀总是诗，我很快喜欢上了一个男生。

那是一个转校生。

他高大，阳光，篮球场上他的身影总是那么夺目。

金秋的阳光下，连他校服的边角似乎都飘着皂角的清香。

在众多喜欢他的女孩中，我成了特别的那个。

我早恋了。

那个男孩叫程非凡。

我不再每天去方宇教室门口骚扰他，我也不再将我收到的巧克力塞给他。

戴着眼镜的沉默男生方宇，暂时退出了我的生活。

他还是年级第一。

而我，因为早恋，成绩更是一落千丈，成为年级倒数，甚至被要求请家长。

我只能请方宇帮忙，拜托他帮我给老师撒谎，我父母不在家。

那天，方宇低着头看了很久的书，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。

良久后，他抬起有些苍白的脸勉强笑着：“好。”

一个年级第一去帮年级倒数说谎，老师们面面相觑地同时，也不得不信了。

我继续谈着恋爱，偶尔看到方宇，也是抱着一沓书从我面前经过，我和他打招呼，他总不自然说几句就逃了。

一年后，我们迎来高考，我成绩太差，只考上了普通的三本大学，而方宇考上了本市的重点大学。

程非凡的大学在另一个城市，我不得不开始异地恋。

每到周末，我总不厌其烦地坐五六个小时的火车去找他。

为了一张火车票，我每天省吃俭用，人也越来越瘦。

我想，为了见面时的拥抱，都是值得的。

然而，渐渐的，程非凡对我越来越冷漠。

我察觉到了，却不死心，我给他买鞋，给他买手表，花光了我那个月的所有生活费给他过生日。

可是我还是从他偶尔的手滑，看到了那个原本不该让我看到的朋友圈。

他出轨了。

我所有的付出顿时变成了一个笑话。

他甚至连电话都不接我的。

那天下了好大的雨，我像一个落水狗一样，站在了方宇的校门前。

头发贴着头皮，睫毛膏顺着雨水眼泪在脸上留下长长的一串黑色印记。

狼狈邋遢。

他们学校路过的学生，肯定以为我是个傻逼。

看了我几眼，小声讨论着离开。

方宇接到电话出来，他撑着伞，并未犹豫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。

好久不见的他，依然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，却越发清瘦高挑。

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，只是站在原处给我撑着伞，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哭。

等我哭够了，眼泪鼻涕抹了他的衣服一身。

他才抓着我去他们食堂，给我打了饭。

我咬着他们食堂的包子。

忍不住又哇哇哭。

“方宇，我被劈腿了，程非凡他和别的女生不清不楚。”

我所有狼狈的时刻，总是出现在方宇面前。

方宇的眼神，责备中夹杂着一丝心疼。

“那你决定要分手了吗？”

他问我。

分手吗？

我低着头。

“方宇，你能不能借我钱？我想去找他，没有亲眼看到，我......”

我小心地看着方宇的脸色。

我有些心虚,不知为何。

又或者，我总笃定了方宇不会拒绝我的要求。

我那时身无分文，他静静看着我窘迫的模样。

方宇果然眉头动了动，他沉默不语地拿出手机，给我转了一千块钱。

“谢谢。”

不知怎的，我咬着包子，忽然没了味道。

我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到了程非凡那里。

程非凡看到我时，显然很吃惊。

他戴着我买的表，穿着我买的鞋，手里牵着的，是另一个女生的手。

真巧。

我分手了。

即使早已知道结果，我回来还是生了一场病。

委屈的时候，我能想到的，只有方宇。

我在电话里忍不住哭，给他说程非凡的诸多不是，我所有的情绪垃圾，全部朝着方宇倾倒。

他问我怎么打算的，我瘪着嘴巴告诉他我这辈子再也不谈恋爱。

方宇只是笑笑没说话。

可我还是放不下程非凡。

为了气程非凡，我很快违背了我的话，接受了同系师兄的告白，并在朋友圈大秀恩爱。

没有看到程非凡的任何动态，却看到方宇的评论。

“恭喜。”

方宇肯定对我很失望吧。

而我想气的那个人，朋友圈于我却早就是一条冷漠的横线。

他用这条横线，阻隔了我对他的窥视。

新的恋情我没有心思继续，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，我就忍不住提了分手。

我小心给师兄道歉，当然换来的是对方把我挂在了朋友圈嘲讽。

我没有辩解，那是我该受的。

方宇说他从我们校友群看到了朋友圈的消息，问我有没有事，我笑着回答没事。

“小米，其实......”方宇那天似乎还想说什么。

我却急忙打断了他的话：“方宇，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，我决定好好学习，不挂科，别的啥也不想了。”

方宇一怔。

“好。”他说。

那次以后，方宇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。

舍友说，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人，怎么会有那样优秀的朋友呢？

方宇在我们宿舍的存在感，比前男友程非凡的还高。

她们起哄，让我把方宇的联系方式推给他们。

不学无术？我看看自己干净如新的小书桌。

从上大学以来，我就没主动学习过，更没进过图书馆。

我怎么配，拥有那样的朋友。

我翻到方宇的微信，发了一条消息：“舍友说想认识你，我把你微信推在宿舍群里了啊。”

那瞬间，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。

我想他拒绝，又觉得他凭什么拒绝？

很久后，那边发来一条消息：“好。”

我笑着把方宇的微信推给了他们，舍友们更是打闹成一团。

再后来，我们就大学毕业了。

那个对话框，再没有弹出任何一条消息。

我进了一家小公司做实习生，订咖啡，整理资料，给茶水间换水。

生活，将我打磨了一遍又一遍，直到我看起来没有一点棱角，疲惫不堪。

在大城市的夜里，霓虹灯充斥着眼球，我几乎很少有时间去想起银杏树下的那个少年。

我后来又谈了两段恋爱，却总是无疾而终。

转眼，就到了结婚的年龄，父母催婚，给我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。

像个商品一样被相亲对象们待价而沽。

我不再是那个实习生，我坐稳了主管的位置，有了四五人的小团队，我会笑着躲过经理想揩油的手，也能在酒局上谈笑风生。

记不清是哪天，高中的班长发起了同学聚会。

同学聚会当天，我看到了方宇。

我想不到他为何会出现在我们班的同学聚会，我看到他的瞬间，汹涌的记忆袭来，方宇褪去青涩，更添了几分温润的气质。

我们从小就在一个班，我怎么会整整几年没有他的消息呢？

不，有的。

我看到过他保研的消息，看到了他出国的消息，只是我下意识没有去打扰。

方宇也看到了我，他笑得礼貌又客气。

班长说，刚好在校友群里看到方宇也在这座城市，想着当年的学霸，怎么着也得叫来一起参加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方宇没有拒绝。

当年我俩形影不离，再次相见，同学们开始起哄，暧昧的眼神在我与方宇之间来回游走。

或许在他们看来，没有了程非凡，我和方宇或许能成一对。

毕竟当年我和程非凡分手太过难看，班长甚至都没有叫他一起参加聚会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方宇温润的笑容就如同清浅的泉水，职场上雷厉风行的我，此刻竟然有些磕磕巴巴了起来。

与高中时期相比，我实在变了很多。

“是啊，好久不见， 方宇。”

清吧的灯光柔和，照在我的脸上，我想他应该不会发现我的脸红。

当年木纳的少年，如今一笑便如沐春风。

时过境迁，我们彼此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，从前，无论我犯了什么错，方宇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并安慰我。

似乎每次给我兜底的都是他。

经历过几段感情的我，已经明白，当初方宇向我走了九十九步，可我未曾跨出唯一的一步。

我连着喝了好几杯鸡尾酒，我想问他这些年怎么样，过得好不好。

可他先开口。

“我下个月要结婚了，这次回国，就是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办个婚礼。”

他眼神缱绻，提起那个女孩，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。

他一定很爱那个女孩。

酒水卡在喉咙，我剧烈咳嗽起来，捂着胸口垂下头，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异样。

同学们目光尴尬又怜悯地落在我身上。

我无暇自顾，咽下喉咙的辛辣抬头笑着说恭喜。

恭喜啊，方宇。

婚礼上，新娘笑靥如花，新郎温柔俊朗，他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，都无比登对。

我喝下他们的喜酒，如同我亲手酿造的苦果，又酸又涩。

祝你幸福。

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我。

“我叫方宇，我与小米从小学就认识，家教颇严的我，一直很羡慕活泼好动的小米。

她像是一束阳光，照亮着我那些压抑喘不过气的日子。

她总说我每次都在帮她收拾烂摊子。

其实不是的，在我被父亲呵斥时，安慰我的是她。

在我因为考了第二名不让吃饭时，是她省下了自己的便当，放我桌上，笑嘻嘻说着她要减肥不吃午饭。

有一次，我学习短暂地下滑了一段时间，老师叫来了家长。

我妈当着老师的面儿就开始数落我，而我爸更是用冰块一样的目光看着我。

从前的一些都被推翻，我此刻只是他们眼中的废物儿子。

是小米，小米跑到办公室，她说都是因为我平时给她辅导作业，占据了自己的学习时间，成绩才会下滑的。

她请求我爸妈不要再责怪我。

那次，我妈连她一起骂了，她也不气，只一个劲儿地说着叔叔阿姨对不起。

童年于我，是黑白的，我没有课外时间，也没有课余爱好，我的所有时间，全部是在书本题海里度过的。

小米，她是唯一的彩色。

我喜欢小米，从高中就开始，她明媚漂亮，我沉闷压抑，我总觉得我配不上她。

再努力一点就好了，努力考上大学就好了。

她恋爱了，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，她宣告她恋爱了。

是啊，她怎么会等我这个榆木疙瘩呢？

大学，她被劈腿。

我不可否认我心里甚至有些无耻地感到高兴，她终于远离那个渣男了。

校外，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那样的瘦弱狼狈。

我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羞耻。

她说她要去见程非凡，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仍然放不下。

我感到难过，我第一次觉得，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我的存在。

她很快又恋爱了，看着朋友圈的照片，我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的感情。

我悲哀的发现，即使是如此，我仍然爱着她，在她被对方挂在朋友圈嘲讽的时候，我辗转多种途径，找到了那个男生，希望他可以删除朋友圈。

她啊，总嘴硬自己没事。

我想，我是不是可以鼓起勇气让她将目光停留在身边人身上？

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。

甚至，她将我介绍给她的舍友。

如果这是她想要的，我成全。

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。

那之后，或有意或无意，我发布了我的一些近况，希望她看见了能问我一句最近怎么样。

可是，没有。

她忙着毕业找工作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。

我没有去打扰她。

我出国了。

我看到她曾在朋友圈大方公开自己又恋爱了，或是又分手了。

付之一笑。

她一贯是敢爱敢恨的。

我啊，我等不动了。

这段青春期萌芽的单恋，到此，也应该结束了。

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，在异国他乡，她陪着我度过每一个难捱的夜晚。

在合适的时机，我向女友求婚了。

我曾经因为懦弱失去过一次，这一次，我会紧紧牵住她的手。

并且，我们会搬到国外定居，我不愿我的童年将来重现在我的孩子身上。

婚礼上，我看到了小米，她笑着祝福。

我没有去深究她眼神里究竟揉杂着什么样的情绪，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深究。

我抓着爱人的手，郑重地，同我的青春告别。

再见，小米

再见，无疾而终的十年。”